白水清茶

种一棵树最好的时间是十年前,其次是现在。

29.闲中好

“你竟然识字?”魏嬿婉悄悄绕在阅川的身后,看着他瘦弱的身躯趴在台阶上,不知在巴掌大的纸上写着什么,她凑过去,阅川却把纸条慌张的藏于袖中。

“认……认识一点”到底是个孩子,被人发现了自己的小秘密,阅川连话都说不利索起来“娘子找我,可是来了活计?”

这个年龄的孩子大多已经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,魏嬿婉没有继续追问,伸手揉搓着他衣服的料子,岔开话题“衣裳还合身吗?穿着有没有哪里不舒服?”

“没……没有,很合适,谢谢娘子。”

“果然,我们阅川打扮一下真真是个俊俏的小郎君呢。”魏嬿婉绕他看了一圈,满意的点点头。

“咦?”她突然发现了什么,蹲下身子,抓起阅川的手,笑道“看来这个小郎君不会修剪指甲呀。”

阅川有些许尴尬的将手抽回。长时间在街头流浪,他的指甲从来未等长长便被磨光,母亲也缠绵病榻甚少教导,第一次,他知道指甲也是需要修剪的。

他看见自己被魏嬿婉带到了她的屋前,那个屋子里有着她还在安睡的孩子,华丽漂亮的帐幔遮挡住阳光和蚊虫的侵袭。桌上正摆着当下时兴的果子和点心,炭火烧的暖洋洋的,热气像一道屏障,将屋内和门外一无所有的他分隔。

惧意凭空生出,阅川站在门口迟迟不敢动弹。

“怎么了?”魏嬿婉觉得手上多了几分倔强的力道在向后扯着,她疑惑的看向身侧。

阅川略略后退了一步,仰着头看她“娘子,真的要让我进去吗?”

“没关系的,进来吧。”魏嬿婉只觉他许是初来有些害羞,于是使了些力气把他拉入,将他带到桌子旁坐下。

凳上铺的是兔毛软垫,甫一坐下便如坠云端般轻柔,他局促的坐着,像一个卑劣的不速之客,生硬的闯入他人的领地,倒显得自己格格不入起来。

魏嬿婉没有发现阅川的小心思,此刻她正头疼的在屋子里翻找着。燕安最近刚刚学会认娘亲,不见魏嬿婉便会哭闹不止,嗓子都哭的泛哑,小小的身子窝在王婶怀里委屈的抽噎着。她委实心疼不已,只能一下买了许多磨喝乐,有事离开的时候丢一个给他,这下却扔得屋内到处都是。她寻了半天,终于在一旁的绣篮里找到了剪子。

魏嬿婉挪了凳子靠近阅川,牵着他的手细细剪着,像是握着什么宝物似的“开始要在这条白线外一点的距离,沿着它慢慢的剪。”

“指甲如若太长,做事时会断掉,指缝里也积压上污垢,小孩子经常会因此而生病。

“指甲也不能太短,这样手指没了保护,轻则发痛,重则磨破也是有可能的。”

她低着头,表情认真,阳光悄悄从厚重的帘子后探进一角,毫不吝啬的洒在她的侧脸上。细小的灰尘在光影下跳跃着,不动声色的偷了一点暖意到她鬓边,携于发簪上开屏的孔雀,在他眼前频频闪着微光。

阅川第一次被温柔以待了,一时有些愣神。

“这半月在西屋住着,还习惯吗?”终还是魏嬿婉开口,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寂。

阅川眨了眨眼,才回过神道“劳娘子费心,一切都好。”

魏嬿婉被他老气横秋的话语逗笑,心中却难过起来,她僵硬的咧了下嘴角“不过五岁的年纪,怎么话里话外和五十岁似的。”

她放下剪子,吹走他衣袖上的碎屑“放心当个孩子吧,阅川。”

阅川呆呆的盯着魏嬿婉的眼睛。

言未尽,而意已明。

他紧绷了许久的身子突然软了下来。

风吹走了门外大树上最后一片树叶,只剩下冬日特有的清冷和萧索,雪又落了下来,势头比之前更加迅猛,将地面的一切污秽与不堪都掩盖。

“东家”王婶推门而入,抖了抖伞上的积雪“官府那边来人了,说是关于辉县那件事,正在门口候着呢。”

魏嬿婉点点头,寻了一件斗篷套在身上“晚间我不一定能回来,孩子们就劳你费心照顾了,你和阅川想吃什么自己做些就是。”

“东家放心,我会照顾好家里的。”

王婶将她送至门口,马车早已等候多时,象征着官家的牌子张扬的吊着,随着马儿的动作轻微摆动。旁边的小黄门见到魏嬿婉,近前伸了手扶她上去。

“阅川,要好好吃饭哦。”

闻言,阅川从门后探出毛茸茸的脑袋立马收了回去,只露了半个发红的耳朵在外面。魏嬿婉勾唇,掀开门帘坐进车内。

马车缓缓启动,穿过喧嚣的街市,正是各家开始售卖东西的时辰,本应为一片祥和之景,车内的气氛却无比沉闷压抑起来。

“怎么,我是什么吃人的怪物吗?一见我同霜打了茄子似的。”进忠从桌上拿起茶杯,理了袖口,施施然给她倒了一杯“雪山毛尖,你常爱喝的。”

魏嬿婉紧紧攥着披风的帽檐,尽力挡住自己大半张脸。车内碳火烧的充足,使她额上渐渐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。

她没有回话,进忠也没再逼问,两人之间是诡异的静谧,唯余车轮转动发出咔哒的声响。

突然,马车猛地颠簸了一下,进忠不防,下意识闷哼出声。

“你怎么样?撕开伤口了吗?”魏嬿婉连忙摘下兜帽,双手扶着他的肩,想给他减轻些震动带来的痛楚。

不过十几天的功夫,深入脏腑的伤口只是堪堪长好,疼痛来的剧烈,进忠只觉眼前的物什都模糊了起来,他不动声色的推开魏嬿婉的胳膊,靠着车壁缓缓闭上了眼睛。

“魏……不对,现在该唤你霍娘子了”他深吸了一口气“这次不过是辉县的案子由我监办罢了,你放心,既去意已决,我也不会为难你,你且需把证词录好,等案子办完,你我……”

伤口泛阵阵起疼痛,他咬住后槽牙,声音也没了刚刚的调侃之意“桥归桥,路归路,相互放过吧。”

四周的喧闹静了下来。

“这样也好”她的声音干涩,喃喃道“这样也好。”

那些耿耿于怀的,难以舍下的,不能忘记的,通通都放过吧。

放过他,也放过她自己。

两人复陷入沉默,魏嬿婉靠在小窗前,随着帘子一起一伏,带着莫名的思绪,从露出的一角中静静窥着街道的景色。

马车渐止,外面的小黄门靠近车窗道“爷,前方积雪压断了几颗树,堵住了去路,我们现在该怎么走?”

魏嬿婉看向进忠,只见他右手使了些力气,费力把自己撑起“别的路呢?”

“这是去县衙和官驿的必经之地,眼下看来就只能走山路绕过去了。”小黄门如实答道。

“那便加紧。”进忠吩咐完,又阖眸静坐起来,须臾,他感到自己袖口被人拽住。

“这里的山上有大猫和狼,走夜路不安全的”魏嬿婉抿了抿唇“况且这里山势崎岖,得走两个多时辰,子时才能到。”

进忠笑了,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“哦?既然霍娘子如此殷勤,那不知你意下如何?”

魏嬿婉有些不习惯他如此玩味的语气,低头拨弄着衣上的金线,露出一片雪白的脖颈“你先去我那里住下,等路清了再走吧。”

里面的意见相悖,小黄门也不知道该不该动身,瑟缩站在车旁打了个寒颤,向手心呵了一口气。

今年冬天可真冷,他想。

进忠盯了魏嬿婉良久,非常认真,没有一丝杂念的,直到她疑惑的抬眸,才伸手拨开黏在她颊上的一根碎发,没有说话,只敲了敲车壁,马车调转方向行了起来。

“那就多谢霍娘子的美意了。”




——————今日份碎碎念——————

除去番外,我这篇文大概已经写了四分之三啦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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