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水清茶

种一棵树最好的时间是十年前,其次是现在。

30.望海潮

随着驾车的小黄门一声长吁,马车停在了闹市中一处宅院前。

天色已经暗了下来,只有西边的山上还泛着些夕阳留下的微光。街边的商铺正在门前挂着灯笼,杂役踩着高高的梯子,娴熟的从笼托中削下昨夜凝结的烛蜡,点燃新的后套上避风罩。他们手上动作不停,高声同相邻的店家攀谈着,离不开今日生意如何之类的话题。

路上往来的是忙碌一天的百姓,或挑着喜欢的小物件,或买些蔬果粮面,或约上三五好友,寻一家常去的店铺小酌一番,配上几个下酒菜,漫无天际聊着天,肆意的笑,便能免去全身大半的疲劳。

四周一片喧嚣,只此宅院坐落其中,怪异中倒显得有几分清幽。

进忠甫一下马便笑了,盯着街上看了一遭,语气中带了调侃“后晌来到是未觉,大隐隐于市,没想到你心界竟已如此之高。”

他转身望她“如此你夜里竟不觉吵闹?”

魏嬿婉被他说的一愣。初初买下这座院子前,她刚到异乡,孑然一人,连这里的乡音也不甚能听懂。白日要忙碌丰乐楼转让的各项事宜,她无心在意其它,但夜里宿在楼中时,总有莫名的飘零流落之感,于是在一日夜里闲来瞎逛时,一眼便看中了这间处于闹市的宅院,几经协商,才终是花了大价钱购入。

她和路过熟识的邻里打了招呼,不甚在意的反手推开大门“这是二进院,后院靠山,晚上睡觉不吵的。”

“哟,霍老板,家里来客人了呀?”对面卖糕点的老板是个貌美的寡妇,见到魏嬿婉下了车,扭着身子袅袅婷婷的穿街而来。

魏嬿婉回以浅笑“是啊张娘子,吃过晚饭了吗?”

“我吃过了呀”张兰把手中的食盒往魏嬿婉手中一塞,手中的帕子拂过她的手背,带起一阵丝绸特有的凉意“既然有客人我就不进去了呀,这个你带给你家阅川,今天下午多亏他了呀,就说我给他的谢礼。”

“什么?”魏嬿婉有些懵“什么谢礼?”

“哎呀,就是今天下午我端着我放碎银的盒子嘛,这一不小心撒地上了,有几个乞丐拾走就跑,阅川帮我追回来了嘛。”张兰敛了帕子,掩唇而笑“你家阅川可是不得了,是大孩子了啦。”

旁边站了一个挺拔的陌生人,腰封紧紧的束着,露出纤细但有力的腰线,张兰顿时来了兴趣“这个官爷蛮好看的呀,是你相好的嘛?”

“不不不,不是”魏嬿婉下意识否认“只是故人,来借住几天的。”

相比于她的慌乱,处于风波中心的进忠到无甚太大的反应,反而朝张兰微微一颔首。

张兰明显不信魏嬿婉的说辞,眼神带着探究,自上而下瞟了进忠一番,目光在他精瘦的腰处停留几秒“倒是个有趣的郎君。”

话已至此,张兰也懒得留下去,勾着小指抚了把鬓边的发髻“那我就走了。”

她一甩帕子,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,其中一角擦过进忠的脸,语调笑意婉转“小相好,没事去我那里坐坐的呀。”

看着张兰婀娜离去的背影,魏嬿婉还没从刚才那一下带给她的惊讶中走出。

他居然不躲?

魏嬿婉偷偷看了进忠一眼。

“还不进去?”进忠提醒着她,率先迈入了大门。

魏嬿婉后知后觉,胡乱答应着,跟在他的身后也进了去。

宅子里是普通庭院里都会栽种的树木花草,假石水榭,却有着江南才有的迂回长廊。偌大的院子里除廊上的灯笼外,只有厨房的烛火亮着,升起袅袅炊烟。

院子侧面是挖出的池塘,冬日池子里的水已经结成了冰,还盖了些新下的松软的雪,一个小小的身影在池子旁蹲着,不知在玩弄着什么。

初冬的水也不知冻没冻结实,魏嬿婉害怕他落入其中,连忙出声“阅川?你在做什么?”

阅川抬起头,眨了眨眼,起身跑向魏嬿婉“娘子,池子里有小鱼吗?”

“如今是没有的”她拍去阅川身上的积雪“你喜欢小鱼吗?等春日来了我买些养在里面,冬日太冷,这小玩意儿是养不活的。”

阅川有些失落的点了点头,望向她身后的四五人,眼中闪过一丝惊讶,旋即又平复下来,什么也消失了。

“阅川”魏嬿婉晃了晃手中暗红色漆木盒“听张娘子说你今日帮她寻回了钱财,这是她给你的,让我代她多谢你。”

她突然想到了什么,蹲下身仔仔细细查了一番,问道“你身上可有受伤?”

身边的小人儿摇了摇头,随后抱着盒子,不好意思的笑了。

王婶听到声响,放下手里的活计从厨房出来“东家,这是……”

“雪埋了路,我们便折回来了”魏嬿婉简单解释了缘由“晚饭便在偏厅吃吧,今天人多,就辛苦你多做些吃食了。”

王婶点头应是,她是见过进忠的,见他跟来,两人之间涌动的氛围又带了几丝莫名的意味,心里不免欣喜,把放在摇篮中的燕安交给魏嬿婉,忙钻入小厨房鼓捣起今日菜式来。

进忠往她跟前凑去,只见这婴孩眼都不眨的盯着魏嬿婉,咯咯笑的脸颊两处的肉都挤在了一起,丝毫不看旁处一眼。

他心中莫名涌起一股好胜心,伸手将婴孩的头轻轻往他的方向扒拉去,想吸引着他的目光朝这边而来,顺便摸了一把他胖胖的脸肉。

嘶,好软。

进忠突然来了兴致,就在刚刚又碰上燕安藕节似的脖颈时,燕安如他所愿的瞥了他一眼,却不是笑,咧着嘴大声哭了起来。

“你做什么!”魏嬿婉瞪着他,背对他哄起了莲藕娃娃。

进忠自知理亏,尴尬的摸了摸鼻子“谁知道他这么不禁摸。”

魏嬿婉气的翻了个白眼,带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阅川大步向前厅走去,随便寻了个凳子坐下,摸出一旁放着的大猫玩偶,逗着哭的脸颊红红的燕安。

进忠没什么身为客人的自觉,进了屋子内便坐在主位上,想辩解些什么,才发觉内里昏暗的紧,于是起身准备将两侧烛灯燃了。

“你从哪儿弄得孩子?”他同小黄门那儿取了火折子,一边点着灯一边问道。

燕安哭的停不下来,魏嬿婉夹枪带棒的回道“要你管。”

她手中微滞,想起进忠来此正是调查响马一案,理了理思绪,将燕安的身世和盘托出“燕安是我从辉县救出来的孩子,他的父母全被山匪所杀,临终前将他们刚出世的幼子托付给了我。”

心里想过无数个原因,却独独没想过这遭,饶是进忠,也呆愣了一下。

魏嬿婉抬头,望向他的眼睛,语气是少有的坚定“那些山匪犯下滔天罪行,按律当诛,必须要让他们以命抵命,血债血偿。”

阅川要过了进忠的活计,辛勤的一盏盏点着灯火,随着灯光亮起,黑暗被渐渐驱散,带着微热,盈满了整个屋子。

“会的。”

他上前,轻轻抚了一把燕安的脸。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,燕安哭声缓了下来,抓着他的指头轻轻吮着,留下一道口水的印迹。

“必会高抬明镜,直道而行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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